教育部颁布的《校外培训行政处罚暂行办法》(以下简称“办法”)已于10月15日正式施行。
《办法》明确,严禁变相开展学科类校外培训,包括禁止利用居民楼、酒店龙八国际、咖啡厅等场所有偿组织“一对一”“一对多”等校外培训,最高处以10万元罚款。
“双减”政策已实施两年多,从供给端开始拧紧的水龙头,究竟对需求端产生了多大影响,目前尚难给出确切的结论,但改变确实在发生。记者在线下走访时发现,在“双减”浪潮下,校外培训、奥数比赛和班级排名,这些曾经与学校教育紧紧依附的事物,有的消失了,有的则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。
还在暑假期间,“白名单”教培机构的秋季学位就异常紧俏了。据悉,数学是最抢手的,可谓“一位难求”。英语其次。有家长在社交媒体上这样调侃:“现在想要补课,只能家长和补习班老师假结婚了。”
前程无忧5月的一份报告指出,今年4月,北京教育/培训/院校行业的简历投递人数环比增长183.6%,比投递量增速排名第二的计算机软件行业投递人数高出近7成。
“白名单”教培机构成功挺过行业大洗牌,开始恢复元气。7月24日,“双减”两周年之际,全国校外教育培训监管与服务综合平台正式上线。据教育部介绍,截至目前龙八国际,该平台已纳入首批10多万家白名单的校外培训机构(含线上、线下和学科、非学科)。
10月的一个工作日下午,记者来到提前打听好的“白名单”机构高思教育的海淀黄庄校区。海淀黄庄曾是北京课外教培的“圣地”,“双减”前,出了海淀黄庄地铁站,随处可见教培机构的招牌,如今,曾经的各大招牌都不见了。
高思教育在一栋5层高的写字楼里,3层均被其作为教室,规模不小,但门口没有挂出任何招牌。
晚上8点钟左右,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,电梯门口就开始排起长队,接孩子的家长摩肩接踵。过道里座位有限,很多家长为了早点接到孩子,干脆坐在门口台阶上,一等就是3个小时。龙八国际
记者了解到,高思教育线下课程的报名基本都在“线上”完成。报名前没有试听课,一周一次课,一次课大约220元,线上付款,报名成功后,直接送孩子去上课就行,家长不能旁听。
这些被抢爆的课程,被高思的课程顾问称为“校内校外相结合”的“思维课”、“素养课”,主要分语文、数学和英语三类。在数学“思维课”的课程大纲中,每一课都有非常有趣好听的名字,从名字看很难看出真正学习的内容。
信息差如此大,各位家长依然趋之若鹜。现场的一名家长薛丽(化名)告诉记者,高思教育海淀黄庄校区的秋季名额早在5、6月份就抢光了。为了热门校区的一个名额,很多家长还需要运作关系。
薛丽算是“双减”后的初代家长,孩子刚上3年级,但她已经开始感到焦虑。薛丽说,1—2年级可以散养,3年级不同,需要开始卷了。看到邻居给孩子报的各种班,她也很着急,积极向周围的“海淀妈妈”求取经验。“我的孩子和她们的孩子不是同年级,构不成竞争,所以这些妈妈都很乐意分享自己的经验。”
薛丽把孩子每周的时间安排画成思维导图,连休息时间都被精准计划在内。在辅导孩子时,她把学科知识像画工程图一样画在一张大纸上,将“工作技能”用在了教育孩子上,但薛丽声称自己还只是“入门级”的海淀家长。
薛丽不是盲目的“卷”,而是有一套科学育娃的理念。在她看来,语数外的“思维课”几乎是必修,这是决定孩子学业表现的关键,而且这些辅导班不能乱报,要从师资、知名度、上课时长、孩子的接受程度等维度综合考量。
此外,冰球、轮滑等健身体育类课程也必须选一项,强身健体非常重要。另外,还要努力找到孩子的闪光点和特长,在琴棋书画等兴趣班中找到至少一个项目坚持下去,挖掘孩子的兴趣所在,培养孩子的自信,孩子如果不喜欢就要考虑转换赛道。
类似薛丽的家长有很多,他们的育娃焦虑不仅没有减弱,还发生了“转移”。一位教育领域研究者观察到,“双减”后,北京很多中产阶级家庭的家长开始“鸡”自己。
她告诉《中国报道》记者,随着学生校内与校外课业负担的减轻,孩子与家长在一起的时间有所增加。家长们逐渐意识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,部分家长提升学历的意愿开始增强,他们会报名一些教育培训类课程,有意提升自身的教育水平。
北京大学周子焜等人的一项最新研究发现,“减负”政策发生后,高收入家庭的教育支出没有减少,反而有所增多,甚至还进一步增加学习时间。
“我给孩子报的班还不算多,2个孩子都还在低年级,没到小升初的关键时候,也没到花钱更猛的初高中。即便如此,一周下来,我也至少要花费近2000元在孩子的各类课外培训班上,这还不包括送孩子上下课的交通费、餐费等。”另一位受访的海淀妈妈告诉《中国报道》记者。
3年级成为薛丽口中的关键阶段不是没有原因。许多海淀区的孩子为了能“上岸”6小强,从4年级乃至更早,就开始一场接一场地参加竞赛考试。
6小强是指北京市海淀区6所大名鼎鼎的中学。粗略统计,2022年北京市高考700分以上学生,有三分之二出自这6所学校。
虽然北京市于近几年实施划片入学、电脑派位的小升初录取制度,但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,部分名校仍保留有择优录取的“点招”名额。即使是在6小强所在的集团校小学就读,升学之旅也充满危机,只有很少的录取名额,简单的说,也还是“掐尖”。为了让孩子进入名校,家长需要尽早谋划。
记者走访时,一位家长表现得忧心忡忡,他的孩子在读6年级,正是小升初的关键时候,但几个月前一场本要秘密举行的奥数竞赛的取消,浇灭了他让孩子上名校的希望。“我都绝望了。”这位家长表示。
一场竞赛考试何以让一个家庭绝望?这场被取消的竞赛,正是被称为“数学花园探秘”(大师赛)竞赛的“迎春杯”数学竞赛,曾经与“希望杯”、“华罗庚金杯”和“走美杯”并称民间四大奥数杯赛。
2012年,教育部严禁奥数与中小学录取挂钩后,“迎春杯”等一众比赛转入地下。“迎春杯”在家长群中被提及时,有了新的代号——DSS(大师赛拼音首字母缩写)。
“迎春杯”并未收录在教育部颁发的《2022-2025学年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名单》之列,龙八国际《办法》中也明确,禁止自然人、法人或者其他组织擅自组织社会性竞赛活动。
虽然是违规赛,但它从未完全消失。家住海淀区的受访家长胡宇(化名)对奥数竞赛颇有研究。他认为,“迎春杯”还是比较有含金量的比赛。一则,“迎春杯”的题目有一定难度,每年只有很少的学生可以拿到金牌,人数在30名左右;二则,“迎春杯”是疫情以来,为数不多的线下比赛,相比那些线上比赛,线下比赛作弊的可能性更小。
不少家长都信奉,只要拿到杯赛一等奖,6小强的招生电话就会打进来,他们要做的就是参加比赛,拿到名次,等待电话。
“这些学校究竟会不会参考比赛的成绩,需要打个问号。但有一点可以确认,培训机构把比赛成绩传递给学校很容易,也许就是一封邮件的事儿。”从事小学奥数培训多年的裴强(化名)告诉《中国报道》记者。
裴强和记者说,他之前认识一个孩子,得了华罗庚金杯一等奖,但没能拿到6小强的offer。在裴强的建议下,家长给这个学校的校长信箱写了一封邮件,陈述了前因后果。结果第二天这个家长就收到了副校长的回信,表示很早就关注到这个孩子,但因为年纪小1岁,所以没有录取。
类似的故事流传在海淀家长圈,因此很多家长对这个比赛深信不疑。没有家长敢打包票,学校一定不会参考杯赛成绩。那些有志于上6小强的孩子,大概从四年级开始,就要接受大规模、高强度的训练,参加不止一场比赛。有些家长会为了备考,在重大考试前,帮孩子请1个月的假。
“迎春杯”也有过不少争议。近几年,围绕杯赛的产业链越伸越长,考辅班还分为短期班和长期班。报名费节节攀升,一度被炒至9000元。报名门槛也越来越低,凡报名者都至少可以拿到铜牌。
2020年,“迎春杯”曾传出泄题丑闻,组委会成员被指责“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”。2022年,“迎春杯”被教育部公开通报是违规赛。
许多家长都对这个比赛抱有怀疑。但2023年8月,当这场比赛以“研学”名义在家长群悄然归来时,报名人数不减反增。
知情人士称,报名人数从去年的2000多人直接增加到3000多人,报名学生在交了不低于4500元的报名费后,被大巴送到河北崇礼的一家酒店,等待一场谁也不知道考试地点的神秘考试。
8月8日,中国民办教育协会发布违规赛提醒,当天凌晨,比赛被查的传闻在家长群不胫而走。8月9日下午,等待了一天的学生、陪考家长正式收到“本次活动取消”的通知,一场闹剧收场。
比赛取消后,有的家长在社交媒体上表示了愤怒、难过。“孩子辛苦了一个暑假没有休息,就为了这一次考试。”也有部分好心态的家长表示,反正报名费也会全额退还,就当免费旅游了。
胡宇表示,对大部分家长来说,比赛取消是件好事。北京市小升初的录取模式是比较多元的,乐团、足球队、冰球队等,各种特长都有可能卷入6小强。但对于那些多年来专注于奥数赛道、为这场比赛倾注大量心血的“普通家庭”而言,影响是比较大的。
就在发稿前几天,前述知情人士表示,现在又有群里传出消息,“迎春杯”大师赛可能会在寒假举办,让各位家长督促孩子继续刷题,并时刻关注报名信息。附有试讲链接的“DDS冲刺班”的海报又开始在各群扩散。
“即使没有了大师赛,还有其他比赛,AMC(美国数学竞赛)、华杯赛(科学创新能力测试)等,大家都想分蛋糕。”前述知情人士说。
课堂内,与“双减”同步进行的是评价模式的改良。2021年9月1日正式施行的《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》中要求,学校不得公开学生成绩和排名,但应当便利学生本人和家长知晓。
△教育部2021年6月1日召开新闻发布会。会上发布的《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》指出,为保护学生隐私和自尊心,减少攀比、避免歧视,缓解应试压力,禁止学校、教师公开学生的考试成绩和排名。
在不公开学生成绩排名的同时又便利学生本人和家长知晓,是一件颇具操作智慧的事情。记者了解到,大部分学校都在采用“等级赋分制”,根据分数给学生划分等级。
以深圳市某区一所公办小学为例,全区期末统考时,老师们会在平台上统一电子判卷,成绩排名前5%的学生赋A+等级,随后依次递减,家长们可以在小程序上获取自己孩子的单科和总分等级培训班。班主任可以获取该班学生的成绩和排名,年级长可以获得全区的成绩排名。
“家长们根据等级,大概可以知道自己孩子在班级中的排名。每学期学校会对成绩比较优异的孩子进行表彰,表彰不会明说这些孩子是年级前50,但大家都心知肚明。”该学校5年级的语文老师李园子(化名)告诉《中国报道》记者。
有趣的是,该校原本划分等级的规则是不及格直接赋D,但为了不伤学生自尊,把60—80分的同学全部赋C+, 60分以下的赋C。“本质上没啥变化,但可能听起来好听一点。”李园子说。
对于这种颠覆过往评价体系的要求,教师有不同的反应。一些老教师会选择“硬刚”,据受访家长表示,有快退休的老教师会在班级上公开排名。还有老师会在讲试卷前,在班上问整张卷子没有扣分的举手、扣一分的举手、扣2——5分的举手……从而间接公开学生的成绩表现。
采访中,大部分老师表示,不会拒绝家长查看自己孩子排名的请求。“低年级孩子的家长大部分也不会太执着于孩子的排名和成绩。”一名在6小强本部小学任教的老师告诉记者。
但很多高年级孩子的家长,不满足于了解自己孩子的情况,为了拿到更多的排名信息“大展身手”。“家长之间会拉小群互通有无,有神通广大的家长,甚至能搞到整个区的排名。”北京市一名受访的初中班主任告诉记者。
老师如果公开排名,是否会受到处罚?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补习班,大部分学校都有文件规定不允许公开,但很少有监督,也很难监督。
包括李园子所在学校,上级文件明确规定,学生每天作业时间不能超过40分钟,但单是她所担任的语文一科的作业,每天都要做半小时。“数学的作业更多,与课内同步的3本练习册都要做完。有家长投诉作业多,学校也只是通知到老师,不会再做过多的惩戒。”